💕离岛

#长弧选手,超长待机#
【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心有戒尺,行有所止, 见素抱朴,守静彻冗。
若不得其法请严词厉色。
使我规行。

【鬼灭乙女】流淌的时光都知道,神使小姐想要被爱。



#超超超超——长预警 !!!


#激情码字,逻辑死!!!

 

#人称混乱预警!!!

 

#有私设!!!有拆官配!!!慎!渣渣文笔预警!

 

#ooc预警,ooc归我!

 

#撞梗致歉 

 

#祝食用愉快



 

(1)

 

我尚且记得,上一任土地神离去之前曾经对我说,如果我想要被人爱,就要先去学会怎样爱人。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

 

这于我而言,实在是有些难。

 

(2)

 

谁也不知道这座神社是何时落成的,好像它很早很早之前就存在在这里了。

 

这块不大的土地上有着八百万神明,神明从人类的信仰中诞生,顺应人们的心愿庇佑一方福泽。所以只要存在着信仰,就会缔造出奇迹,而信仰一旦消亡,神明就会同诞生时那样,悄然如枝头春日残雪般消逝。

 

我是这座神社唯一的神使,侍奉的神明在百年前不知所踪。即便我的记忆已经模糊,脑海里关于他的面容现在回忆起来也像是一张糯米纸般单薄,但我还记得那个红衣男子似乎有着一双很温柔的眉眼,覆在我脸颊上的手也像是被阳光晒暖的木头,干燥而温暖。

 

他启唇,声音便有如石上清泉,潺潺落入我心间:“铃,如果你想要融入人类,被人所爱,你就要先学习如何去爱人。”

 

“你这样聪慧,必定能够学会的,”他垂着眼睛对我说,“而那时,我便会回来。”

 

我伸手去勾他的衣角,可那衣衫像是流动的火焰,轻飘飘地略过我的指尖,就向着远方飘去了。它随着它的主人一起往去了遥远的地平线,余光燃烧了半面天。而我依旧傻乎乎在原地驻足不前。

 

后来,很久很久之后,我才从人类的语言中找到了最适合我当时境遇的词汇——“遗弃”。

 

我是一个被神明遗弃的神使,独自守着一个孤零零的神社,至今……我不知道,也许,已经有了上百年。

 

(3)

 

她从山间的古木中化灵,从众人对和平祈愿中诞生。

 

唯有亲历者才知道战争的惨烈。时下四方战乱横行,百姓民不聊生,隔着被火烧毁的村庄和稻田走上几步,就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旧时战场,被土地生养的人的血肉,沉寂于兵戈下,或重新归于泥土,或变成喜食腐肉的黑鸦野犬的腹中物。为了逃避战争的波及和部分大名统治下的沉重赋税,人们习惯了背井离乡的跋涉,而心中对和平生活的恳求和向往也愈发热烈。

 

而她的原身,那棵生长有数百年之久的古椎树,因其庞大的体貌和茂盛的枝叶迅速占据了移居至此的人类的心神,不多时,就有人为这棵巨树缠上了划作结界的注连绳,并以其作为标志的神树,建立了一个不大的神社。

 

这就是她的由来,她安身立命的所在。她就在这样一个灰暗的年代里拥有了灵智,睁开眼时,眼前便是被摇响的铜铃和人们低声的祈愿。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固执地相信着古老的事物上依附着有通天之力的神明,而只要心诚,神明便能听到人间的声音,护佑他们的安稳和乐,这种想法来得不切实际、虚无缥缈,一旦形成却又比任何事物都要来的坚固,坚固到能让她的存在变作现实。

 

新生的神明并不了解这种信任由何产生,但是她确实是从这种信奉中诞生的,她尚且记得诞生那日,像是呱呱坠地的婴儿般,她脱离了一个温暖黑暗的环境,落入灼眼的光明里,那里一片洁白。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长腿细足,玉肢纤指,很是惊奇。这惊奇仅仅持续了不过一瞬,因为下一刻她便听见了一个声音。

 

“他”对她表示了欢迎。

 

“欢迎降临尘世,我可爱的孩子。”

 

“你是谁?”她伫立原地抬首问道。

 

“啊哈~‘我是谁’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那是一个年青男子清透的声线。

 

“那……你知道我是谁?”长发迤逦于地的少女疑惑出声。

 

“当然,”那个轻快的男声回答了她,带着浸润的笑意,“你是庇佑此方的神明。”

 

“神明”二字,便定性了她降临于世的意义。

 

这个答案她记了很久很久,甚至于当那个过路的旅人误入这处小小的神社时,她也是如此回答他的。

 

彼时她刚拥有现身于人前的能力,犹如新生的幼儿,难掩对每一个来访者的探究,而那名男子不同于白日里前来许愿的人,他行至此处落脚时,是万籁俱寂而月色尚好的深夜,所以少女神明看着树下的男人,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询问出声。

 

“你是谁,从哪儿来?”

 

她的声音轻而和软,仿佛一阵拂过花树的风,男人神色一怔,并没有被惊吓到,只是寻着声音的来处抬头望去。

 

少女穿着白衫红裙的巫女服,倚坐在椎树粗壮的枝杈上,一双白嫩的玉足漫不经心地一晃一晃,万物的偏爱把如鲛绡般轻软的月光织进了她的发尾,她的眸底落入幼鹿一样的纯涩。

 

他按下心头轻微的讶异,礼貌开口道:“我是一个正在赶路的武士,偶然……路过此处的山林。”

 

男人的声音一顿,“本想在此借宿一晚,但……”

 

但深夜的山林里怎会出现貌美的女子?就算身上没有鬼物的气息,也难免惹人怀疑,又或是……是山中精怪之流?这样想着的男人把手抚上了腰间的刀柄。

 

年青的神明悄然洞悉他心中所想,却并未放在心上。

 

“初次见面,人类武士,”她的目光掠过男子大红色的外衣、耳上的坠子和腰间的长条物,毫不掩饰对人间、对这个误入的武士的好奇,于是少女柔和着眉梢,毫无芥蒂地眯眼笑着继续说道:“我是庇佑此方的……”

 

“神明。”

 

(4)

 

神明大人离去之后,我的生活一直很安静。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这个神社建立在深山里,但该有的物事一应不缺,可以自成一方小天地。我就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独自生活了近百年。

 

神使的力量来源于侍奉的神明,而神明的力量来自于人间的供奉,然而不巧,这座被遗忘在山间的神社已经很多年没有承过盛大的祭拜了,寥寥可数的几个信徒也多是头发花白的老者,遵着古老家族遗留的规矩偶尔前来供奉。而当他们也魂归地府之时,神社自然也不会再有人问津。

 

而我体内日渐衰微的神力似乎也在提醒我,指不准还没等我弄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就会和我那不知归家的神明大人一起衰败死去。实际上,时间太久,我竟连神明大人为什么会留下那样的话的缘由都一并忘却了,因为就我自己而言,我似乎……并不想学会爱,也没想过被人爱。

 

我是想他回来的,但是“爱”这一事,实在棘手。我这样愚笨……到如今也没有参悟得透。 

 

于是知晓了死亡结局将近的我心平气和地每天扒拉着自己不堪的神力,为所剩无几的生命倒计时。还一如既往地做着的除了倾听偶有的心愿,也就只有洒扫的差事,勉强维持着神社洁净的体面。而这也只是出于对那不着调的神明的担忧,免得他哪日大发慈悲记得回家看看,却找不到家门钻到狸鼠猫窝里去。

 

纯白的霜雪覆上了殿瓦,大红色的涂漆一年比一年斑驳下去,我最不喜欢看到鸟居的红柱颜色凋零,暗淡的红无端令我心慌,却又无可奈何。神树上又发了一轮新芽,这倒让我喜欢,因为这样的新生场景,总归是见一年就少一年的。

 

但死亡不是,死亡年年得见。就譬如这一年的夏日,从山下村庄飞来的鸟雀争相告知了我这样一个消息——神社最后一位供奉者,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于今日清晨撒手人寰。我于本殿里静坐半日,又为她祈福三日终,这才明白,距离我消亡的日子也将至。

 

于是我索性不再进行今日的洒扫工作,一挥手给自己放个假,坐在了殿廊下,为自己斟上一酒盅新酿的梅酒,同繁荫和夏蝉对酌。

 

瓷壶用刚打上来的冰凉井水浸没冰镇过,微酸清甜的酒液入口清爽,用来消夏是再好不过。

 

风和流云一并远走高飞,这座小小的神社,留不住任何东西。我眯着眼望着远山上的一点白,细数着我所剩不多的时日,顺便埋怨一句这地狱的来使为何来的这般迟。

 

我无甚留恋,只一点夙愿难偿:我的神明……今日也未曾归家。

 

醉眼朦胧间,我听到拜殿内摇铃的响声,悠长清冽,唤回我几分心神。摇晃起身,动作仓促间打翻了瓷瓶杯盏,裙角就沾上了似有似无的酒香,我却顾忌不了太多,摇摇晃晃闯入殿中。

 

你当我是为了勤奋工作?为有人参拜而惊喜?

 

笑话,当然不是。我是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我离开这圈禁我的神殿去追求自由死亡的梦方做了个开头,就被这摇铃声吵醒,结果梦中阎魔一脚把我踹回来,说要我尽早处理人间事再去他那里就轮回一事讨价还价。

 

我小声咒骂着撸起袖子,势必要干翻这个阻拦我实现理想的混蛋。但刚一踏入殿门,撸袖子的手便放下了。

 

……顺便把衣衫整理地整齐了些。

 

原因无他,看背影,是个小姑娘。神明不在家的时候我再没规没矩,可也不能欺负小姑娘。

 

于是我叹口气,认命地隐去行迹,踱步至她身边,俯身去听她的愿望。

 

樱粉色头发的小姑娘乖乖巧巧,击掌合十心中许愿。

 

“神明大人请您一定保佑我……”

 

嗯嗯,是想学习进步啊,还是想天降横财,到底占了最后一个许愿者的名头,我这打理神社的神使定会尽心尽力来助你。

 

“请您……请您……”她的许愿声断断续续,需得我仔细分辨。

 

……真是麻烦。

 

“请您让伊黑同学爱上我!”

 

哦,原来是“爱”,这样简单的……

 

……爱。

 

她刚刚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敏感词,不然何至于让我现在五雷轰顶腿脚发麻?

 

要死要死要死!你们人类关于“爱”的问题难道就不能自己解决么!本神使很忙的啊没工夫去实现你的少女心思!

 

一时气急,头昏脑涨的,竟然忘记了静心维持术法,结果不经意间在这孩子面前暴露了原形。

 

女孩一双青草色的清亮眼瞳直接扫过来,看着正在一旁抓着头发自语懊恼的我惊呼出声,我暗道一声“不好”,下意识地撒腿要跑,却在下一刻被忽然扑过来的她紧紧拦腰抱住了。

 

……好用力。

 

“您!您就是神明大人吧!您是听到了我的祈求然后来帮我实现愿望的么!”女孩亮晶晶的眼神落在了我的发顶,那里有一双纯白色的狐耳,自从神力衰退后,我就不再费心掩饰本体的特征了。但此时顺着她的目光,我还是不自然地抖了抖耳尖。

 

“我、我才不是神明……”实在没有发现,这女孩比我要高,胸前学生制服的衣扣碍于型号,也并未规整地扣起,敞开了小半面的好春光,虽然雪白柔软的触感是很好,但是差点……差点要被闷死了啦!

 

我通红着脸轻轻扯了扯她落在一旁的发辫,少见地羞恼道:“总之你先把我松开啦!”

 

“抱歉抱歉,是我太冲动了!”这样说着的她迅速松开了手,紧张地上下打量我一圈后松了口气,“因为我的力气一直比较大,神明大人您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肋骨两侧泛起的轻微疼痛感告诉我,她说的确实是真话。

 

但那并不重要。我轻叹一声,又一次郑重声明:“重申一次,我并非神明大人。”

 

“诶——”

 

“神明大人离家出走至今未归,所以……”我微笑着对她说,“初次见面,我叫铃,如你所见是个狐妖,同时……我也是这座神社唯一的神使。”

 

“神使?”

 

“就是服侍和保护神明的使者,在神明不在的这段时间,神社的事务都由我来负责喔。”

 

“那铃的话,也能实现我的愿望么?”令我惊奇,这个开朗的姑娘不但迅速接受了现在这个匪夷所思的现状,而且熟稔地唤起了我的名字,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其他人叫出,我怔忪了一瞬。

 

“这个……”说起她的愿望我便想开口拒绝,因为人类的情感如此复杂,我只想让她放弃这个想法,然后我好安安稳稳踏上轮回归途。

 

可是我的手忽然被她抓住了,力气很大,抽回来眼见着是不太可能的了。

 

我无奈对上了那双盈满认真的草绿色眼眸,“求求你了,铃。”她的声音里满是祈求,“唯有这份喜欢伊黑同学的心情,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回应。”

 

“你能……帮帮我么?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听你说神使的身份也像是做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铃绝对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且是你的话……是你的话,是一定可以帮到我的!”女孩紧闭着双眼喊出了一大堆话之后才忽然回神,羞红着脸面对着的,正是和她看上去一般大年纪的、已经呆滞的少女神使。

 

我实在不知该作何回应,而更奇怪的是……我见到她时,似乎也有着同样的心情。樱粉色的麻花辫很是柔软,草绿的眸色充满活力,连眼睑下的小痣都可爱异常。

 

这才不正常!这很不正常!但是我拒绝的话语全部被封缄在唇齿间。我看着那双眼睛犯了难,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这双眼睛的主人同样这样渴望地注视着我,喊着“铃~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好。”我怔愣着脱口而出。

 

“真的?神使小姐你答应啦!真是太好了!”女孩又一次扑过来,用柔软将我掩埋。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刚刚说了些什么,不过……看着她兴奋的神色我心中再叹一声。

 

罢了,就当是我离开尘世前,再行这一件善事。

 

……只希望,这次一切顺利。

 

我不会重蹈旧辙,在人类的“爱”面前,丢盔弃甲。

 

 

(5)

 

……神明。

 

听过少女的答案后,武士看她的眼神就变了,由看着一个危险事物变作了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这样看着我,是不相信我?”她鼓起脸颊,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只是少女的脸腮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看起来……实在没有多少威慑力。

 

红衣武士偏过头压下去了唇角的笑意,转而正色道:“你是否是在此处迷了路?夜色已深,不知你家在何处?如果是山下村庄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家。”

 

年轻的神明少有地觉得自己作为神明的威严受到了冒犯,这个男人不但不信任她的说辞,反而把她当做爱惹麻烦的人类幼崽来对待。

 

于是被冒犯的神明选择闭上眼睛去窥探面前这个人类的内心,她睁眼时轻缓启唇,神情坦然而天真地轻声笑问:

 

“武士,什么是‘鬼’?你又为什么总要斩下他们的头?”

 

这句话方落地,男人周身的气势瞬间改变了,一阵急厉的风穿过少女神明的衣摆,等到风声静止,那名武士已经直身站立于粗壮的树杈上,冷锐寒锋横在她纤细的脖颈前,寒凉的月光落入他清冷的眉宇。

 

他语气平平地问:“你为什么会知道?”

 

“读取心灵对神明而言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勾勾手指,附着在树干上的细长的青藤便轻轻蹭着细嫩的手腕,对他继续笑道:“而你也不用那样小心控制着力度,因为人类的刀剑,无法伤及神明。”

 

她出伸手去,紧紧握住了刀刃,如她所言,它并未伤及这娇嫩身躯分毫。

 

“现在你相信我了么?人类武士。”

 

看着她周身奇异的景象,温柔而不含恶意。男人终是收刀回鞘,叹了口气。

 

而后波澜不惊地回道:“我信。”

 

她并未因为这回答而满意,反而得寸进尺的对着武士展开白嫩的掌心。

 

“那么……作为冒犯我的惩罚,请献上你的供奉吧。”少女神明语气轻快地说道。

 

“嗯?”他怔愣一瞬,下意识答道:“我此行匆忙,身无长物……”

 

“没关系,”这些微窘迫的表现逗笑了她,她笑道:“那……偶然路过的客人,请你为我讲些故事好了。”

 

“关于你从哪来,又要到哪里去,关于你见过的世间是何模样。”

 

“作为补偿,我想请你把远方的故事……都一件一件地讲给我听。”

 

少女活泼的声音里,有不易发觉的向往。

 

人类的武士忽然有种感觉,眼前的少女也许确是神明不假,但同时……她似乎也是个对人世无比好奇的孩子。

 

她是一个有点寂寞的孩子。

 

(6)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有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坐在我的身边,用低沉好听的声音为我缓缓讲着故事……从北方的雪国到南边的大海,从红枫的山林到人类的城池……虽然他的描述平淡无奇,但梦中的我听得很是津津有味。

 

我似乎……很喜欢他的故事。

 

可是……

 

“神使小姐,神……铃,铃?”被人从熟睡中强行唤醒并非什么好的体验。闻声我的脑海里自觉浮现出一直蹦来蹦去的麻雀团子的形象,大抵还是只粉嘟嘟的小麻雀。

 

……好吵哦。

 

我抖抖耳朵,不情不愿地摇摇尾巴。说起来,真的有粉色的麻雀么?

 

“铃!铃!醒一醒啦!你在这里睡着是会着凉的!”

 

“我不是人类所以没有问题的!”我伸出爪子拍开对方捣乱的胳膊,“不要吵我啦甘露寺!昨晚查了一宿资料的我也是很累的,让我再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也许是力量衰退的缘故,现在这具身体的弱小程度越来越接近普通人类了,连睡眠都成为了必需品,嘴上这样说着,可是我深吸口气,发觉是再也睡不着了的。

 

“这是什么?”我听见她自言自语着小声询问。

 

我坐直身体,甘露寺刚刚为我披上的衣衫滑落至地面,揉揉眼睛让视线清明了些,接着我便看到她从案上拿起的那张纸。

 

“哦……你说那个啊……”我语调懒懒,捂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那是我昨晚整理出来的……上面都是能让你获得“爱”的方法。”

 

为了找这些东西我可是在仓库里翻了一晚上的典籍呢,虽然有些方法看上去不是很靠谱,施法也有些难度,但是试一试又不妨事的。

 

“你看看第三条,一旦成功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还有、还有那第五条,成功之后别说这辈子了,下辈子他都跑不了。”我托腮看着甘露寺,挑眉问她:“怎样?你中意哪一个?要是不好决定的话,我们就先从第一条开始试一……”

 

“不对!不是这些!”她攥紧了那张纸,倏然抬头:“这才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我被她的语气惊醒了神,不解地皱眉:“你怎么这么激动啊?明明古书上说这些都是让人类获得‘爱’的咒法啊,又有哪里不对了?”

 

“我想要的……才不是这些!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伊黑同学能够回应我的喜欢,希望他能一样地喜欢我,而不是被奇怪力量束缚着……做出可能完全不属于他自己意愿的事情啊!”甘露寺蜜璃咬着下唇,但是语气坚定地同我说,“铃,这才不是爱!”

 

这不是爱?

 

“铃,放手。”我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他说,“放手吧,这不是爱。”

 

“甘露寺……”我的心脏忽然像是被什么人攥住了,紧紧地,喘不过气。

 

甘露寺蜜璃抬眼,就看见狐耳少女怔怔落下眼泪。

 

她听见对方问,“甘露寺,你觉得……什么是爱?”

 

(7)

 

……什么是爱?

 

“武士,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阳光恰好的某日午后,安静无人的神社里,跪坐在树下的少女神明仰头看向红衣武士。

 

“何事?”一旁的男子正倚靠着树干阖目小憩,闻声睁开了眼睛,露出深红的眸,恍若封印住灼阳的琉璃。

 

初见的那夜,夜色太浓看不真切,白日里再见时,才发觉他是天神多么眷顾的造物。庇佑他的神明也许无比眷恋日光,才把烈日的暖意都交付在了这一个人身上。他黑红色的长发和额角深红的火焰,都像是把日光揉碎了撒进他的身体,包括……少女能感受到的、在这具身体里潜藏的巨大潜能。

 

“你是被神明眷顾的人。”年轻的神明如是说。

 

可他不置可否,似乎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上欢欣。

 

武士来自外面,走过很多她没去过的地方,告诉了她很多很多关于人类的事情,也给她讲过很长很长的故事。

 

他似乎在山下的村落定居,而这座山林似乎是他回到居所的必经之路,一来二去,倒也熟悉了起来。神明从人类信仰中汲取力量,而为了更好地听取众人的祈愿,势必要更加地深入了解人类。而他是少女神明了解人类的途径,孤寂而漫长的生命里有了这点日光,似乎被驱散了不少的寂寞。但总有些事情,是现在的她依旧无法理解的,就比如……

 

“什么是‘爱’,武士?”在这个午后,她如此问道。

 

“有人到我这里,来祈求得到心上人的爱意。”少女语气轻柔,裹着难掩的疑惑,“这个愿望太模糊了,因为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我要怎样相帮,才能让她实现心愿?”

 

彼时她手里捧着武士带来的椿饼,入口软糯,唇齿留香,吃的好不惬意。抛出这个问题时她并未在意,因为她以为会和以前一样轻松地从他口中得到一个正确答案。

 

可当她吃完手里捧着的点心,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下意识抬首去看,就看到了他浸在回忆里的神情。

 

那神情如此特殊,一见便难以忘怀,因为他看起来如此悲伤,罕见地悲伤。

 

“你拥有过么?”她轻声问道。

 

他恍然回神:“什么?”

 

“我是说,你是否也拥有过……”

 

“‘爱’这个东西。”

 

(8)

 

甘露寺给我解释了一大堆,可我觉得我并没有弄懂半分,她长篇大论,我浑浑噩噩,而这场讨论的最后,是以我举手投降的结果告终。

 

我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粗暴地做了一个总结:“所以……你是想要不依靠任何力量,单纯让他爱上你是吧。”

 

“没错!”天真的女孩以为我终于理解了她所描述的‘爱’的崇高性,尤其开心地回应了我。

 

……实际上这句话是她原先自己说的,我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语序调换而已。

 

“呦西!那我们就这么做吧!”我实在不想为着无意义的事情多做纠缠,爽快地安排了下一步的计划,“我和你一起去到你的学校,实地开展结缘业务,如何?”

 

甘露寺的飞扑是对于这一提议最好的回复:“铃!我最喜欢你了!”

 

“胸!胸挪开!要憋死了!还有手臂的力度也放松一点啊!”

 

“啊啊啊!抱歉抱歉!”

 

真是……太麻烦了。所以还是尽快解决掉问题然后摆脱这个麻烦的家伙比较好,于是我简单收拾一下,离开了山林的神社,久违地又一次踏入了人世。

 

而此时的我并不会知晓,在和甘露寺离开神社后不久,这里便又会迎来新的访客。

 

那是一辆在山下停住了的丰田,车上下来了两个容貌相似、气质各异的男人。

 

“怎么了缘一?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继国严胜看着忽然在石阶前驻足、仰望着山上神社的弟弟,出声询问道。

 

“不,并没有,只是……我似乎对这里有些熟悉。”就像是他从前无数次沿着这石阶走上去,又无数次走下来。

 

良久后他抬头微笑道,“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毕竟之前也没有来过这里。上面的指示怎么说?”

 

他的哥哥看了他一眼,并未深究,只是翻着手中的平板说道:“根据情报,那个犯罪组织的首领确实是逃窜到了这附近的地区,上级命令,在他打算鱼死网破犯下新的案件之前,一定要把他找出来然后成功逮捕。”

 

“我知道了,”男人抬首最后望了一眼那位于山顶的神社,转身而去。

 

他说,“那我们尽快走吧,兄长。”

 

 

(9)

 

对人类来说,少有人是生而孤独的,而这些人之中,又少有人是一生孤独的。

 

他们的命运之线总会和旁人相交,在不断跋涉着的、名为生命的旅途里,他们会为“爱”下无数种定义。父母、亲朋、爱侣……能与之缔造值得铭刻一生的回忆。

 

但年轻的神明并非如此,她从虚无中来,也许有一日也终将归于虚无,她乐于学习此道,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可大多数时候,她并不能理解。

 

就像是一位朋友在看到另一位朋友如此悲伤的神情时会停止追问,让对方梳理心绪,可她不同,她想要追究他突如其来的悲伤原因为何,于是她才会问他道。

 

“你是否……有过‘爱’这个东西。”

 

武士也是人类,他当然拥有过“爱”,可他此刻又是孤独的,所以他失去了它。

 

“武士?”她唤他

 

“我有过……”他的眉睫很长,此时垂下,便完美地盖住那忧伤的日头,“我有一位温柔的母亲,一位可亲的兄长,还遇见过一位善良的姑娘和很多不错的同伴。”

 

“可是我最终失去了他们,我失去了他们所有人。”他的声音里……是被压抑的颤抖。

 

神明……奇异地感到了心口的刺痛,好像这痛是从他身上传来,却在她心口蔓延开来。

 

武士再没有开口。

 

少女也没有。

 

风很轻柔,树叶沙沙磨蹭着身体,可是她觉得这环境说不出的沉重,就像是……

 

太阳于此刻凋零。

 

虽然她答应过他不再动用神力私自去窥探他,可是这一次她食言了。她闭上眼睛假装小憩,却在意识里铺展开了同他命运相缠的线。

 

母亲的线是暗淡的红……她归于人类正常的生老病死。

 

兄长的线是紫红色的……他正在生界和魂界游移,非死,也非生。

 

那位姑娘和同伴们的线是血红色的……他们的生命因被掠夺而强行中断。她沿着那血色的线去看啊,在那收束的尽头找到了他最憎恶的人。

 

他的仇人。

 

并非人。

 

(10)

 

正式实施计划的这一天终于到来,自认为万事俱备的我戴上了棒球帽面前遮住了狐耳,把银色长发扎成高马尾,用长及小腿的校服裙盖住了毛茸茸的尾巴。

 

甘露寺称赞我说看起来就像个帅气的不良少女。

 

虽然“不良”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但那于我确实无关紧要。

 

于是我自信满满地扯着她出发了,避开门口老师耳目混入了校园,然后在操场的树下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把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男孩子。

 

“……就是他么?”我迟疑开口。

 

男孩穿着统一的制服,面上带着口罩,看不清下半脸,蓝黑的发色从骨子里透着冷,但是短发奇怪地看上去很柔软。身材不是很高大,起码……看起来并不如甘露寺有力量感。

 

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形容甘露寺富于力量感。

 

我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比了比,迟疑地说:“他看起来……好像比你矮一点。”

 

“诶!有这么明显么?只是一点点而已啦!伊黑君本人是十分具有男子气概的哦!”少女的眼神里点亮无可救药的迷恋神采,“给我做课后辅导的时候是!帮我送作业的时候也是!还有还有,看着我吃东西的眼神也很温柔!我最喜欢伊黑君了!”

 

成为了完完全全被迷住了的笨蛋少女呢!

 

在更多的人被她的大声表白心迹吸引过来更多奇怪目光之前,我及时上手捂住了甘露寺的嘴,冷淡开口问:“所以你这个家伙,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吧。”

 

“唔!”

 

“很好……”我松开手,意气风发地把手指向树下的攻略目标,“那么现在就付诸行动吧!”

 

“名为‘通过展现女子力来让对象神魂颠倒并因此无可救药迷恋上你的拯救少女恋爱心’作战计划!”

 

这一口气差点把我憋死,可是看着激动点头的少女我还是把那句“为什么你要把计划名字起的这样长”的吐槽咽回了嗓子里。

 

总之……搞吧!

 

[方案一:娇若拂柳大作战]

 

众所周知,男孩子都喜欢娇娇软软的、能激发他们保护欲的女孩子,这可是我从大多数恋爱漫画中总结出来的,毕竟,需要保护的少女什么的最可爱了!

 

“所以!”我把一大瓶绿茶丢到她面前,“去吧,让他帮你打开!”

 

然后我看着粉红头发的少女磨磨蹭蹭地踱到伊黑小芭内面前,通红着脸说着什么。

 

少年坐在课桌前仰头看着略带慌乱的少女,异色的双眸里溢满温柔,窗口的纱幔裹着半面柔风,遮住了过于灼热的日光,怎么看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场景。

 

“有戏!”我暗自握拳道。

 

“这样看来,莫不是要一举成功……功功功功功!功个球球!”

 

甘露寺蜜璃你做了些什么啦!

 

我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下定决心般从身后递出那瓶绿茶,但是……由于过于紧张,双臂爆发的惊人的力量呢~瓶盖和液体都喷射而出了呐!

 

还记着不能伤到伊黑及时半路改换举着的方向真是难为你了啊!

 

我狠狠抹去了脸上的绿茶,并在她小心翼翼的询问眼神里展开了一个尽可能友善的微笑:“我没事哦,完全不用担心的呢~”

 

……虽然我的表情可能并不是这样想。

 

没关系,这才是第一次,换方案!

 

[方案二:爱心料理大作战。]

 

众所周知,向爱恋对象赠送爱心便当,在表示对日常照顾感谢的同时不漏痕迹地展现出自身温柔贤惠的美好品质,这可是我最近借助甘露寺家时狂补人类恋爱番剧和漫画的心得体会,所以借着“感恩对方做课后补习”的理由不要大意地向上冲吧,甘露寺蜜璃!

 

是的,没错!就这样!用你经我鉴定过的超强厨艺征服他吧!一切都是如此完……美……?

 

……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双眼,是什么让我泪流满面!

 

啊!是眼前这座用料理饭盒堆成的山!

 

山啊!山!我就看着甘露寺蜜璃扛着两座“山”满脸开心地奔向那个对她弯着眼睛的男孩,周围的目光已经惊悚到以为你是要去把他砸死的地步了啊喂!

 

你确定那个叫伊黑的在笑不是因为少女你此时的滑稽么!

 

“哦我亲爱的神明大人啊!”我弯腰跪在地上,捂住绞痛的心口,生无可恋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哈神明大人啊。”

 

“我马上就能在冥府和您相见了呢~”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振作一点啊铃!”

 

……很好,我被怪力少女的不到位急救措施一拳打回了人间。

 

“上方案三!”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对她喊道。

 

[方案三:英雄救美大作战!]

 

众……管他们知不知道!我说了算!英雄救美一定会产生爱情!

 

于是我充当了恶人的角色,故意在她和伊黑在操场上散步的时候混入了正在训练的足球队里。

 

“射门式!”我绷紧小腿肌肉,瞄准甘露寺的方向发起了攻击。

 

……被少女下意识的举动轻易避开了。

 

再来!我抢下来了旁边人的球,脚下不停地又来一次!

 

再次被灵活地避开了,真是灵活值点满呢!点赞!

 

赞个球球!

 

我咬牙切齿地把足球管理员推到一旁,跑到了足球框旁边,赌上作为神使的尊严对着她疯狂点射。

 

无一例外都被避开了,甚至还游刃有余地阻挡着伊黑,不让他涉及危险范围内,看起来完全忘记了我们的计划,既然如此……

 

在甘露寺还未能躲开这一击的时候,我的下一发瞄准了她不远处的伊黑小芭内。

 

“吃我一球!”

 

这一发果然没有被避开,因为它被狠狠地踢回来了。

 

“甘露寺蜜璃……果然,力量也是点满的呢”被正中腹部几欲吐血的我,几乎无法思考地倒下了。

 

“铃!”

 

……别叫我了,我想就这样死去了。

 

“爱”,可真是一件麻烦的东西。

 

“铃,对不起,我下意识地就……”罪魁祸首一脸忏悔地跪坐在我面前,并且买了我最爱的那家点心屋的和果子和羊羹作为赔礼。

 

我叹了口气,起身拉开纸门。

 

“铃,你是生气了……所以、所以不打算再帮我了么?”

 

听听,听听这委屈的声音。

 

我随手拆开了手臂上的绷带,闷闷回了她句,“我没有生气。”

 

“我忽然想起来,神社的仓库里剩了一对结缘绳,不是咒术,但是现在想来,大概是会对你有帮助的。”我这样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腕。

 

那里空空如也。

 

“我现在就回去取,”掩去奇异的失落感,我回头对她笑道:“放心吧,那个混蛋家伙,我一定,会让他爱上你的!”

 

“嗯!”看着她灿若春光的笑容,我心头不知为何划过了这样的念头:

 

[我未曾得到的东西啊,多希望……你能拥有。]

 

(11)

 

“武士,武士,你有在听我说么!”少女声音娇软,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嗯,我在听。”他倚着树,看着那一只停在了他指骨上的白蝶。

 

“那我继续说啦,”她对于他像是敷衍一般的回答并不在意,“因为我还不是很懂人类的“爱”,但是我记得你说过绝对不能让他们使用那些咒法,所以最后我只是给了她两条结缘绳,听说把它们绑在手腕上,会大大增加心意相通的几率呐。”

 

“这可不是奇奇怪怪的咒法,只是为了让心意能更好的传递而已,红线相交的两人,命运也会有所交缠的,不过最终的走向……果然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她自顾自地解释道,“果然,‘爱’这样难的问题,还是交给人类自己去解决好了,不过……”

 

她起身凑到他面前,吹走了那只蝶。

 

“伸出手来,武士,”不等他应答,少女径直拉起他的手腕,轻轻打量个响指,细长的红绳就绑在了男人的腕间。

 

“这一条,我便发发慈悲送给你了,”她嬉笑着,“不要多想,就当做是作为你尽心供奉我的奖赏,下次记得多带些糕点果子来就行。”

 

她补充道:“带着它,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便能感知到,要是我心情好说不定就能帮帮你。”

 

“还有哦,断掉的红绳会失去效力,所以你敢弄断的话,小心眼的神明可是会找你算账的!”

 

红衣武士皱着眉头试着去解开那绳结,却被眼疾手快的神明唰地一下按住了手,“哎哎哎!不要这么不给神明面子吧,本神可是真的会生气的!”

 

少女柔嫩的指腹仿若四月春花,擦过他粗糙的掌腹,涩涩麻麻地痒。他收回手握拳至唇边轻咳一声,撇过头去,道:“并非如此,在下只是在查看它是否结实。”

 

虽然有撒谎的嫌疑,但是现在看来是打算收下了的。于是少女神明不再追究,转头开心地品尝他此次带来的糕果。她转身时把袖子下拉了几分,掩住了白皙手腕间的一线红。

 

只是……彼此耳尖上的一点红,不知是否被对方看了个清楚。

 

(12)

 

我好不容易爬回了神社,撑着鸟居的红柱气喘吁吁,石阶很多年没有修缮过了确实难爬,另一方面,我这具身体……现在真的太弱了,我暗自腹诽。

 

随手用手背抹去下巴上将要滴落的汗珠,我抬腿向主殿后的仓库走去,匆匆从落了灰尘的箱匣底下翻出了颜色黯淡的结缘红绳,捂在心口默默祈祷了下希望这玩意儿还能用,就把它们揣进口袋里望外面跑去。

 

下山会更麻烦的,早知道就让甘露寺和我一起来了。我挪动着酸痛麻木的腿想,然而刚一绕出殿廊,我便看见神树下那个陌生的访客。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男人,身形笔直而修长,他正仰头望着椎树茂密的枝叶,黑红色的碎发被风扬起,露出俊秀的侧脸轮廓。

 

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他耳上再带上一对花札耳饰,一定好看的紧。

 

不过……这怕不是又一个来许愿的,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想趁着他背对我的时候想要偷偷溜走

 

“你好。”被一个年轻温润的声音唤住了。

 

我如遭雷击,生涩伫立原地。这声音我好像曾经听过,但回忆起来又属实心烦意乱。心里面别着一股劲儿,让我不愿回答,不愿回头。

 

[他也许是不愿见我的。]

 

[可我想见他]

 

这倏忽而过的想法让我心中一惊。

 

“初次见面,我是继国缘一,请问……你是此间的主人么?”他走近几步,追问道。

 

……继国缘一。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喉咙,我一时说不出话。他脚步渐近,我像是被追赶一般往前小跑两步拉开距离。

 

“不,我不是,”我深呼吸后,又语速很快地反驳了他,那种奇异的心情实在令我感到惊讶,我好像……只想逃离这里。

 

但那无疑会更怪异的,我深吸一口气,维持着平静的假面转身,想要尽快解决。

 

我看到了烈日,透过百年似有似无的记忆,照射而来。而当我稳定下恍惚的心情,我才发现原来它是面前男人的眼睛。卷曲如黑红色海藻般的弯曲长发,阳光下颤动的眉睫,浅淡似无的唇色,从久远的记忆里朝我走来。

 

但是……我、我不认识他。

 

我不识得他。

 

只是胸膛里伸进了一把尖刀,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搅啊搅,五脏六腑就搅动在一起,几欲作呕,又痛苦难言。可承受这般痛苦的我半点不想追究。

 

我只想逃。

 

逃。

 

不是害怕,而是我……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我如此感觉。

 

于是我退后两步,用着更快的语速说道:“其实这个神社好像很多年都没人主持了,我只是来这里游玩的学生而已,如果你有什么疑问的话我真的帮不上任何忙的。”

 

“你……”他大概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听。

 

“还、还有人在等我,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见!”丢下这一句,我忘却了腿脚的酸麻,落荒而逃。

 

看着急匆匆离去的少女,继国缘一看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有一道红色的疤痕,环绕了一个整圈。

 

像是一道红线。

 

而就在刚刚……那里像是被火烧灼一般,刺痛了起来,和他原先看见这座神社、这棵树时的反应一样。不过看到她时……更剧烈。

 

他听见神树后传来一声轻笑,下意识地反身回防。

 

“谁在那里。”他冷硬着语气问道。

 

(13)

 

红线可结缘么?也许那是对于人类,而非神明。

 

因为她从未想过,他们将如此快地迎来离别。

 

那晚夜色尚好,如水般凉,她正在树下阖眸小憩,却有一股子如火烧灼般的怒气栖上心头,这怒意并非来自她本身,腕上缠绕红线的地方忽然一紧,她因此弄清了这愤怒的源头。

 

于是年轻的神明第一次离开了神社。

 

武士前两日远行至今未归,好在她力量尚足,追赶上他也不费多长时间。

 

人间地狱。当她寻着那怒意的源头赶到武士身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像是黄泉比良坂从地底攀至了地面。

 

断肢惨首,那血色与不甘交织的怨念爬上了她洁净的衣角。

 

她帮他将那些人掩埋,并为他们降下福泽,祈愿他们来世无忧。

 

回去的路如此漫长,又如此沉默。

 

“武士?”她试探地喊出声。

 

男人在山间的一棵古松前站定。

 

“这些人,都是我曾经的同伴。”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他们死在了鬼的手里,那些鬼里面,有我的兄长。”这是第二句

 

而第三句是:“我该走了。”

 

和以往的道别不同,这句话里有太多压抑的情感,还有决绝。所以她没来由地感到了恐慌,就像是某种从未抓住的东西,终于要从她手里全部溜走了。

 

少女做出了一个她先前从未料想过的举动,她从武士的背后环抱住了他,双手扣在他胸腹前,很用力。

 

“能不走么?你走了,我就会孤单的。”她轻声的问,像是孩童委屈地撒娇。

 

可这次她没有等待到回答,对方只是沉默。

 

她狠狠心,说道:“我可以像你的母亲一样的温柔,也可以像你记忆里兄长一般的可靠,甚至那个你牵挂至今的女孩,我、我也可以像她……”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武士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手背,温暖而干燥,却是想把她的手带离那处。

 

神明挣扎着不愿松手,她听见男人带着叹息地问:“你偷看过我的过往了。”

 

“嗯。”自知心虚的神明把脸深深埋进他后背的衣物里,小声回应。

 

“你和歌很像,都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但你不是她。”他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我从没有把你当做她,所以你也不用勉强自己。”

 

歌,那个在他离开家之后,便和他青梅竹马长在一起的女孩。也曾是他重拾生命意义的存在,而他憎恶的鬼物夺走了这份意义,也为他的生命添上了一份责任的重量。

 

那个女孩,是给过他“爱”的存在,与不知爱为何物的神明不同,歌应当是他记忆里真实温暖的存在吧,也许如果那个女孩还活着,他们便会结婚,然后作为人类夫妻一起生活,她就永远不会遇见他了,神明想。

 

会比现在更好吗?她不知道,但是她有着的只有现在。

 

“一定要走吗?武士,如果你决意离去的话,我是否……”此时,这个寂寞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否能与你同行?”

 

“抱歉……这恐怕不行。”他说,“你应该待在属于你的地方,你并无这样做的理由。”

 

他那样淡漠的语气忽然激怒了她,少女脱口而出道:“那如果我说我爱你呢?”

 

那么多人类,她见过那么多人类说着爱,似乎就有了奉上一切的觉悟,如果她也说“爱”,他会不会就能正视她的心情,能让她再靠近一点呢。

 

“放手吧,铃。”他强硬地扣住她的手,不带犹豫地扯开,说,“这不是爱。”

 

“这只是你的不甘而已。”他的声音那样冷静,“不想失去的不甘,和你不想承认自己害怕寂寞的事实。”

 

也许他是对的,可是这不是爱,那也不是爱,那你告诉我啊!到底什么才是……到底,我该怎样,留住你。

 

……继国缘一。

 

神明似乎永远无法知道这一问题的答案,因为武士最终走掉了。

 

他来时安静,走时也安静,只是年轻的神明比遇见他之前更加感到了寂寞。

 

神明觉得他说的不对,如果他否决了那些牵挂、担忧和思念是爱的话,他应该给出一个更明确的定义,而不是一走了之。所以为了证明这件事,她就应该去找他。

 

那时候啊,她的神力尚且鼎盛,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只不过走得远了,神力就会变得微弱。而他腕上的红线自那晚之后便断开了,是武士亲手断开了他们的联系,也许……已经被当成废弃的东西丢进了杂草堆里。

 

所以她只能漫无目的地找,就这样行走了很多年。见过了北边的雪,走过了南边的海,人类的村庄里的灯火,城池里的歌舞。神明把他口中的故事走了一遍,可她还是找不到那个人。

 

他终于出现在了神明希望落空之前,一个和他们相见时一样安静的夜晚。

 

而他们再次相见时,他已经是垂暮之年,如果不是凭借气息,她几乎无法相信那个长发尽白的人是记忆里红衣黑发的青年。可也就是在此刻,为着这场相见,她心中欣喜不已,并未因对方的衰老而失落,甚至觉得只要他答应,她就会施法让他重回青春的福泽。

 

而那时身为老者他的对面站立着一个和他年轻时面容有八分相似的男人,男人穿着紫黑色的武士服,和继国缘一一样的高马尾,而他的面上,有六只眼睛。

 

那不是能被称为人类的存在。怨念与不洁的气息覆在了那长满眼睛的刀刃上。

 

是他非生非死的兄长。

 

神、鬼、人,相遇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

 

年轻的神明确信武士看到了他,然而对方不过眉眼温柔了一瞬,便挥刀斩向他的兄长。等神明从这惊天彻地的一击回神,却发现她心心念念的人类,站立在那里,断绝了生机。

 

所有支撑的力量在那一刻坍塌,她对着想要继续攻击他的兄长出手了,却在杀死对方的前一刻收了力气。因为这是他喜爱过的兄长,给过他爱的人,单就这一点,也胜过了她这个不懂爱为何物的家伙。

 

于是她转而伸手,试图用神力唤回继国缘一的生机。

 

但是她收到了警告。

 

【神明,不能直接插手人间事。】

 

凡人,哪怕不能称作人的生物,不能……亲手掠走他的性命,同样,已死之人,即使是神明,也不能强行延续他的生命,特别是她并不司掌这一职权。

 

神明不能直接干涉死与生。

 

但她对此充耳不闻。

 

“铃,停下吧。”武士未能离去的魂魄浮现,还是她熟悉的红衣青年,“你不该这样做的。”

 

“不,我才不要,”她罕见地固执了起来,“你说的话我不想承认,什么不甘什么害怕寂寞,那都只是你自以为的事情而已。”

 

落雷天罚,她的身体在神力维持下恢复原状,又再次被重伤,可少女眼神清亮无比,她看着他说:“对我来说,这就是‘爱’。”

 

她看见作为魂灵的他走过来拥抱住她,神明想要他远离,因为天罚的力量并非人类灵魂能够承受的,可是他的手穿过来,抚上她的脸颊,仿佛和生时一般温柔。

 

少女看到男子的口型,显而易见的温柔笑意:“也许,你是对的。”

 

她力气一松懈,方要笑,却颈后一痛,被人接在了怀里。

 

继国缘一想要抓住她,但手掌穿过了她的身体,那未能抓住之物,终究留不住。

 

后方身穿白狩衣的男子拢住她,单手持着桧扇掩唇眯眼道:“如此,你答应我的事情便算是完成了。”

 

“她会如何?”继国缘一问道。

 

“与你无干,”男子挑眉,“不过……告诉你倒也无妨。”

 

“经过天罚之后神力衰微,念及初犯,又有我做担保,左不过将她关于你的记忆抽离,然后让她安心回归本职罢了。”青年声音恍若山林晚风般轻柔,但话语相当不留情,“至于你,你可以去阎魔殿报到了。此生行善,下一世也应当会有好业报。”

 

“虽然你转世之后不会记得,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别再做同样的傻事,尤其是,别妄图让神明拥有人类的情感。”

 

“就我而言,我是再也不想见到我可爱的孩子与你再有半分纠缠了的。”

 

武士低头,看着手腕间断掉又重新系上的红线。

 

而男子将手中桧扇猛地合拢,便消失在了原地。

 

她于半梦半醒间又一次听闻那初生时听过的熟悉声音。

 

“我愚笨的孩子,作为神明,根本不需要知晓人类的爱为何物,”他指尖微光一点,触及她的眉间,“所以,继续做回无忧无虑的神明吧。”

 

不可结缘者,徒增寂寞。

 

(14)

 

“谁在那里。”这一问题之后,发出声音的地方瞬间安静了,但他并未松懈,语气淡淡道:“请出来吧。”

 

“啊哈~反应真是敏锐啊,人类武士,哦,不,是继国缘一。”男子依旧一身狩衣,肤色白净,唇若朱丹。

 

“没想到轮回之后,你还能重拾这个姓名。”他眯眼轻睨,眉峰微皱,“真苦恼啊,明明当时那么冷漠地说不想再见到你,但是为了我可爱的女儿,看来我不得不忍耐这一回了。”

 

“你在说些什么?你为什么……能知道我的名字。”

 

 “啊~我忘记了,转世之后的人类应该是不会记得前世的事情的,”他桧扇一拢,轻轻敲击掌心,“你不记得,她也不记得,这明明是我最想要的结果,可偏偏行差踏错,到头来,反倒要我这个老人家一一补救,真是惹人心烦意乱。”

 

“你到底……”

 

狩衣男子扇尖直抵他眉峰,神社的摇铃无端响起,他问道:“现在呢,你想起来了吗?”

 

“诱拐并遗弃我可爱孩子的……人类武士。”

 

前世记忆回笼需要多久,可能需要几天甚至几年,但此时,他只用了一瞬。那些记忆蜂拥而至,好像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

 

继国缘一记起了月色下初见的幼鹿般的少女神明,在这神社里相处的点滴,他心中产生的、和对待妹妹般的歌相比完全不同的感情,而这份意料之外的情感被强行终止于面前男子[神明拥有情感是禁忌]的规劝。于是他推开了那双伸过来的手,重新踏上被诅咒的命运之路。

 

“铃。”他又一次喊出了这个姓名。

 

这个少女当时拉扯着他的衣角,希望他送她一个属于人类的称呼时,他看着神社的摇铃赠给她的姓名。

 

铃声轻灵,而她内心澄澈。

 

少女神明的面容和方才的女孩重合,他下意识地要去追。

 

“莫急莫急,且听我说完。”那把桧扇一挡,拦住了他的动作,“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得仔细才行。”白衣男子说。

 

那男子甚是苦恼的模样:“我本以为消除记忆之后便可一了百了,可是她执念颇深,自你去后,她寻着你的痕迹又惹了麻烦。”

 

“无奈,我和天上神明约了个赌,要是她能自己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便放任她离开也无不可,但我无法直接出手,虽然不愿,却只能拜托你,你要是有本事唤醒她的执念,尽管去做就是。”

 

“她时日无多,快要消散了。消散的神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所以你该如何做,应当不必我多说,”白衣男子长叹一声,“其实……让她回到我的怀抱,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果然还是不想让可爱的女儿失望啊!”

 

“顺便,你要找的罪人并不在此处,那家伙正在她所处的地方蠢蠢欲动,我可怜的孩子似乎又要遭受折磨了呐~”

 

“那么武士,你是否有所决断呢?”他凝眸问道。

 

(15)

 

“铃同学你好!”彼时我正躲在后门观察甘露寺和伊黑的情况,看看这结缘绳到底有无作用,而这声音骤然响起,把我吓了一跳,捂着身后炸起来的尾巴,“砰”地一声撞在了门上。

 

吸引了不少目光。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吧,”我慌张回身,便看见一个赭红色头发的少年,对我眼含歉意地微笑,那红琉璃般眸色让我忽然忆起昨日在神社前见到的男人。

 

我甩甩头,把那男人的面容从脑海里清出去,然后对他笑道:“没事的,是我太敏感了。”好在……应该没有被他发觉异常。

 

不过,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也差一副花札耳饰。难不成……花札耳饰是我最近对于男人的审美?

 

“那个……我叫灶门炭治郎”少年挠挠脸,“因为铃同学是新转来的,所以班主任老师说让我带你熟悉一下校园里的情况,如果你方便的话……”

 

“方便方便,”我看着屋里的甘露寺又一次拿出了大瓶绿茶,身子一抖,扯着炭治郎说,“我现在特别方便,我们现在就去参观校园吧!”

 

“……嗯,好”虽然我过高的热情好像把他吓了一跳,但是还是很温柔地回以微笑。再一次、再一次有莫名的熟悉感笼罩上了心头。

 

这种情形在这两天内发生了很多次。无论是身材高大肌肉健硕而且尤其多愁善感喜欢用佛理教导学生的班主任,还是热情洋溢深受学生喜爱口头禅是“唔姆”的历史老师,甚至那个看上去超凶的白发数学老师,竟然都能让我打心底升起亲近的感觉。还有或者是喜欢玩野猪头套、或者是喜欢疯狂追求少女的男同学,还有或是喜欢吃法棍,或是喜欢抛硬币玩的女同学。他们似乎也觉得我很亲切。

 

看着桌洞里被塞的蔫掉的小花、许多的硬币、新鲜的法棍还有奇怪的野猪头套。我想我大抵是因为忙于甘露寺的恋情而精神不太正常。

 

我躲在树后,一边观察那两人的恋爱进展,一边思考自己是不是不正常的问题。

 

然后我被体育老师揪了出来。

 

“你是在偷懒么。”黑发的青年教师一脸冷漠地询问。

 

“并非如此,”我摇摇手指,起来伸了个懒腰,波澜不惊地说:“我在观察。”

 

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你看这一棵树,它的枝干看上去……”

 

“你往哪走?”富冈老师皱眉道,“你明明落了一圈。”

 

“继续跑。”他说。

 

“……我不跑!”区区人类!胆敢命令本神使!

 

他眉头皱地更深了:“你跑不跑?”

 

“不跑!”我梗着脖子。

 

“那就再加一圈,不跑完我不会放你走的。”

 

“你!”

 

“三圈。”他道

 

“我……”

 

“四圈。”他语气平静,眼底湖水波澜不惊,“我会看着你的。”

 

“……我”我捏捏拳头:“算你狠!”

 

本神使不和他一般计较!

 

事实上……我没能跑完四圈,这身体太弱了,一圈半的时候就晕过去了。等醒过来,我已经在医务室里了。

 

睁开眼睛第一眼就望见了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啊啦~你终于醒啦,富冈先生真是的,对娇弱的女孩子一点都不温柔。”漂亮的姐姐这样说。

 

我也觉得,我还觉得我以前肯定就喜欢和他作对!

 

……以前?

 

“不过这对耳朵真可爱呢,是女孩子间流行的什么新饰品么?”说着她的手抚上我的发顶,揪住了我的耳朵。

 

脸上唰地一下像是火烧云一般红。我余光看到了放在枕旁的棒球帽。

 

遭、糟糕!要暴露了!

 

“啊啦~手感真好,好软呢~”我双手捂住通红的脸,从指缝里看见她发边的薄荷色蝴蝶发饰轻轻摇晃,“不过休息的时候取下来比较好哦。”她说。

 

我轻轻点头,忽而发觉她什么意思后疯狂摇头。取下来……就真的完蛋了!

 

“这样喜欢啊,那我就不勉强了,好好休息吧,这节课富冈先生替你告过假了,你可以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哦。”她放下了这句叮嘱,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轻呼出一口气,已经说不上来这已经是第几个让我觉得熟悉的人类了,难不成身体衰弱连带精神都会异常?

 

我想……我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了。

 

(16)

 

神明是游荡在人间的神明。她并非忘记了自己的神社在什么地方,只是觉得自己丢掉了什么东西,一定要找回来的东西。

 

她几乎已经忘却了在这片土地上漫无目的行走的年月,她的神力愈发衰落,后来她放弃在白日里赶路,只在月色尚好的夜晚行走。她对夜晚的月色情有独钟。

 

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她遇到了那队奇怪剑士组成的队伍。

 

本来遇见那些不洁的鬼物她也能够困住他们,可是有人类先她一步,取走了他们的头颅。神明被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救下了。

 

“同伴。”看着那只递过来的手,神明脑海里划过这样的念头。

 

于是她跟着那群剑士走了,变换成和普通人别无二般的模样。

 

那个救下她的,和她看起来一样娇小的女孩问她的姓名。

 

……姓名。人类的标志物。

 

她迟疑一瞬,脱口道:“铃,我叫铃。”这突如其来答案也令她心惊,却又难言的欣喜着什么。

 

深入人类之中,就能好地观察他们,而她觉得自己丢失的东西,似乎也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线索。一些很琐碎的事情,比如包扎后对方的一句“谢谢”,名为“忍”的少女轻柔的关怀,僧侣低头撸猫时眉眼的温柔,甚至黑发青年递来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鲑鱼萝卜,都能让她的心像是热水泡开的茶叶般,缓慢温柔地舒展开来。

 

当然,最初时也偶有苦恼。

 

比如岩柱大人的心脏虽然健康,也并不代表着他能够承受撸猫时忽然摸到少女毛茸茸发顶,并听到女孩子一声娇软的“喵”时不会受到惊吓。又比如蝴蝶忍在喂完心爱的宠物金鱼后,一扭头却发现女孩蹲在鱼缸旁边,模仿着金鱼的模样鼓着脸颊努力地想要吐泡泡。更不要提富冈义勇整晚整晚门口堆着萝卜和鲑鱼,不死川门后放着红豆和糯米,唯一相同之处,就是旁边还有个等待投喂的少女。

 

于是众人得出了一个结论:少女真的很可怜,因为她似乎,很想要被爱。

 

然后少女被放在了和拾回记忆后变成话痨的无一郎同等的位置,被包容地对待着。

 

她和香奈乎一样寡言少语,最喜欢的除了甘露寺做的糕点就是看着队员们进行呼吸法的练习。尤其是遇见炭治郎的时候,对他的花札尤其感兴趣,可以盯上一整天,可她对过去绝口不提。

 

可是当偶然一次炭治郎来蝶屋询问蝴蝶忍是否听说过“日之呼吸”的时候,她忽然开口,说了许多众人闻所未闻的事情,每一句都像是呼吸要点所在,可她作为后勤人员并没有受过任何训练。

 

“啊啦~铃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我不记得了,”她垂下眼睛,“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记不清他是谁。

 

她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用,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上忙,她确实是想帮忙的,所以在大战之后,那些来收人的鬼吏罕见地遇上了难题——一个作对的神明。

 

阎魔殿的使者少见了犯了难,因为他们看到那个神力微弱的少女神明,固执地挡在他们面前,用一种老母鸡护崽子的姿态,平静地说着要求:“你们不许带他们走。”

 

即便是受过天罚,神力微弱的神明,也还是神明。

 

难缠的神明甚至顺手毁去了他们手里来勾人的名册。

 

鬼使面面相觑,直到大山之神忽然出现。

 

“我不过去高天原赴了场宴会,你怎么又惹出许多事端。”穿着白狩衣的男子苦笑着,挥扇让面容警惕的少女陷入了安眠,“这份执念……当真不能小觑呢。”

 

“此事我来处理,你们继续吧,”他道,看着那一地书页忽然挑眉,“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这名册竟然被损坏了,那就这样吧,你们就当做是给自己放放假。”

 

说完神明消失在原地,大有溜之大吉的嫌疑。于鬼吏似乎情况没有半分好转。

 

“这次你又要怎么办,即便消除她的记忆,只要她神力尚存,就总会有记起来的可能。”一道声音问着大山的神明。

 

他道:“这倒麻烦,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我封住她大部分的神力和记忆,看看这孩子还能不能凭借那微弱的力量,求得‘爱’这个东西。”

 

“若是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归于消散也无妨,”他笑道:“我能感受到,这也是她的愿望。”

 

“你舍得。”

 

“哎呀,我尽量。”

 

“……罢了,就如你所言,就当做是消磨时间罢。”那声音道。

 

男子踏入神社,放下手中被封住神力的少女,摸着下巴想了想,提她变上一双狐耳和一只尾巴,十分满意地笑了,然后他身上的白衣被染红,化身成了红衣武士的模样。

 

他展着衣袖左右看看,实在不理解为何时至今日,这模样依旧是少女心中最亲切的样子,无奈叹口气,然后把她唤醒。

 

于是她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红衣的武士。

 

“你是谁?”

 

他轻咳一声,“我是这神社的神明。”

 

“那我呢。”

 

“你莫非是睡过头了,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你自然是我唯一的神使。”他道:“我今日将要外出,接下来的时间这座神社便交由你打理。”

 

她狐疑:“那……你何时回来。”

 

“在你懂得人类之爱的时候。”

 

“诶?”她刚要追问,却被他按住了脑袋。

 

“铃,如果你想要融入人类,被人所爱,你就要先学习如何去爱人。”

 

“你这样聪慧,必定能够学会的,”他垂着眼睛,“而那时,我便会回来。”

 

“……那时,你就会自由。”

 

(17)

 

“那时……你就会自由。”我从梦中惊醒,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这句神明大人在很久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为什么会回想起那样久远的场景。然后我听到了医务室门外的呼救声,还有浓重席卷而至的烟雾。

 

“发生了什么?”我翻身下床,自语道。

 

不期望的,我竟然得到了回答,在脑海里的声音,

 

“人类中有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流窜至此,为了逃避惩罚,在这所校园里犯下了纵火案期望顺利逃身,唔……虽然他被那个人类武士抓到了,可是火势已经烧到了你所在的三楼了呢,我的孩子,你还是尽早脱身比较好。”

 

“你是谁?”

 

“真伤心,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三遍了,不过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喊我一声父亲大人”

 

“……我拒绝。”我拉开门,冲着尽头火势最大的那间教室跑去,那里面分明有未能逃出来的人类的心音,其中就有我新结识的人类。

 

“你要去救他们?但是不要忘了,我可爱的女儿,现在的你力量微弱到比人类强不了多少,要是往回跑,你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当然知道,可是那样做的话,我大概不会原谅自己的,”我施咒术挡开扑面的烟尘,“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放弃我爱的人什么的,恕我不能接受。”

 

那便宜父亲声音一顿:“如此嘴硬,莫非你知道什么是‘爱’了么?”

 

“我不知道,”我回答他,“因为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可我觉得我现在这种担忧牵挂的心情,除了这一个词,不会再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所以……我想证明,仅此而已。”

 

脑海里的声音静默了,就像是他从没存在过。

 

我看着墙角处呛咳着的蜜璃,和一旁护着她的伊黑,在他们身边围绕着几个神智不太清晰的同学。

 

“蜜璃,现在还能带上他们么?”我对她说,“我送你们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感激甘露寺的惊人气力,带人跑都不带喘,我能做的,只有维持施在她身上的术法,避免他们遭受烟尘火焰的侵袭,只是……

 

我自己的话,怕是行走不能了,“向前走啊,蜜璃,马上就要出去了呐~”我紧跟一步轻声说。

 

“嗯!铃!马上、马上就能到出口了!”

 

“是啊……要加油哦,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悄悄落在后面,倚靠着墙壁跌坐,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手上还维持着结印的手势。

 

努力维持着……想要保护更多人。无论我是不是神明,这都是我应有的心情。

 

其实,我以前并非没有尝试过融入人类之爱,只是,也许是我太自私,才不愿意对他们敞开心扉流露爱意。

 

但现在看来……也许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还没遇见对的人,又或者我真的遇见过对的人却又把他们忘记,所以不能再有爱支付给别的人。

 

总之,当我终于窥见其中端倪,却又要经历这场别离。

 

有点寂寞呢……

 

何时何地,我似乎有过这样的想法,似乎……也感到寂寞。

 

“铃!铃!”

 

是谁呢,好生吵闹,你们人类就有这点不好,喜欢扰人清梦。

 

可下一刻我被拥入一个怀抱,干燥而温暖,像是被阳光晒暖了一样,隔绝了无情的火焰,让我瞬间回忆起无数个在椎树下做起的、美好的梦。

 

是关于谁的呢?

 

“……缘一。”我喃喃出声。

 

是你的话,你看啊,我学会了呢,你看,我学会了……如何爱人。

 

“是我,我回来了,铃。”好温暖的怀抱啊,这会让人不想离开。

 

“你回来了啊……”

 

记忆驳杂,穿透阳光。

 

我听见自己的低语声。

 

“我的神明。”

 

(18)

 

“我还是不懂,你为何要保她。”头戴金色高冠,皮肤白皙的男子落下一字,漫不经心地说。

 

“巧了,我也不太懂,这样的情感像极了人类,不是么?”白衣男子用桧扇托住下巴,“许是……我觉得有趣。”

 

“有趣?”

 

“她诞生在我的怀抱里,便视作我的孩子。你也需要体谅体谅我,毕竟……”他轻笑,“我偶尔……也想全一颗慈父心啊。”

 

“强词夺理。”对方冷漠地说。

 

“无论如何。”大山的神明落下一子,成合还之势,“这一局,是我赢了。”

 

一个神明的梦想是成为人类,懂得人类之爱,这件事,难道不够有趣么?

 

足够有趣了。

 

今日本市有两件新闻。

 

一是从京都逃窜至此的罪犯终于落网,他在某高中校园里犯下的纵火案足够让他受到更加严厉的法律的严惩,但令人惊奇的是,即便火势巨大但此校学生无一伤亡,唯一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女尚在昏迷。

 

二是山间的古神社,下午时分忽然劈落一道惊雷,将神社里奉为神树的椎树劈做两半,从根部变作焦黑,有人信誓旦旦地称这是神明因为缺少供奉而降下的责罚。

 

神树已死,少女未醒。

 

而她的武士等在床前,期待再次把故事讲给她听。

 

(19)

 

她重回那片耀眼的洁白里,恍若回归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但是此刻她却不再想要离去。

 

而与此同时,她惊奇地发现,她的记忆都回来了。

 

几百年的记忆,关于恋人,关于朋友,关于牵挂担忧和思念的心情,关于爱。

 

那名穿着白色狩衣的男子忽然出现,可已经熟悉他气息的她并没有被吓到。少女张口欲言,却被他用桧扇抵住了唇。

 

“莫急莫急,我替你问,”他眯眼笑着看她“你是谁?是吧?”

 

可少女乖巧地笑了,推开扇子,说:“父亲大人。”

 

男子如遭雷击,忽然轻笑出声,“真是败给你了。”

 

“你决定了么?舍弃神格,成为人?”他问。

 

“嗯,我决定了,我已经找到了我可以寄托爱的人,有了他们在,我想我就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有一个害怕寂寞还爱撒娇的女儿,真是一种甜蜜的苦恼啊,”他故作愁苦的皱眉,“但是……我可是一个温柔的父亲。”

 

“那就如你所愿吧。”

 

“祝福你,我可爱的孩子。”

 

作为人类的少女,得到了神明的赐福。

 

(20)

 

我睁开眼的第一时刻就看到了扑在我床边嘤嘤嘤流泪的甘露寺……实不相瞒我怀疑是她把我敲醒的,但是看到一旁木然站着似乎无动于衷的伊黑小芭内的时候,我怒从心起,掀开被子跳起来:“你这家伙!喜欢她一下会死啊!”

 

房间里的众人都惊呆了。

 

然后伊黑小芭内忽然揽住了蜜璃的肩膀,皱眉说,“你什么意思,我一直很喜欢她啊。”

 

再然后我和蜜璃惊呆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环视一周,安安稳稳地上床,盖好被子,躺平,“那就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安心地死掉了呢!”

 

“不行啊铃!!!”回答我的是少女一记胸口重锤。

 

“我不死了!不死了不死了!”我捂着胸口哭喊着,吸吸鼻子道:“我骗你们的啦。”

 

目光越过床栏追逐着我的神明,他在窗边,背对阳光,又是阳光的化身。如果可以,我将来一定要买一对花札赠给他,不过现在……

 

我看着他,伸出手,“我还想……”

 

“多拥抱一下太阳呐。”

 

(21)

 

作为神明的时候,我错失了很多东西。

 

但作为人类的现在,我想……我终于能好好拥抱一次了。

 

用最最温暖的身体。

 

“神社里的神明不在了啊,那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是父亲大人给予我为何椎树会枯萎的解释,只是我担忧着这日渐旺盛的供奉,是否会催生出新的神明,而对此父亲大人的答复是,“你若是有了弟弟妹妹,务必离他们远些,我一把年纪不能再经受这样的折腾了。”

 

我鼓着脸颊应了。而就在我背过身去生闷气的片刻,他就和我的爱人达成了某种约定。

 

“这可是我心爱的女儿,”神明男子轻声道:“务必帮我照顾好她。”

 

“我会的。”走过很多路,最后又回到此处的武士,此时虽然不再有他的刀,却依旧有着坚定且温柔的眉眼,他的话语如此令人信服。

 

“我会很好地……去爱她。”

 

就像她曾那样努力地学着爱他一样。


评论(52)

热度(1728)

  1. 共13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